山洞外正正站了一个人,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。
这人目不转睛地望住杨慕天,有说不出的骇异哀伤与无奈。
竞之因这稍微的骚动,也醒过来了。
她一眼看到洞外蹲着的男人,就飞身扑过去,紧紧地抱住了那人的颈,嘴里喊说:
“爸爸,对不起,我对不起你!”
“竞之,跟我回去!”男人拖住了竞之的手起来就走。
竞之一路地挣扎,叫喊:
“我不走,我不走,我不要放下杨慕天!”
竞之甚至拿脚踢她的父亲,拚命地要摆脱他。
“爸爸,爸爸,求你放我,求你救救杨慕天!”
杨慕天跑出山洞来,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小竞之。
突然,竞之狠一狠心,一口咬到她父亲的手腕上去。
庄世华料想不到女儿这厉害的一着,立时间松了手。
竞之就活像一枝箭般,回到慕天的身边去。
竟之摇动着慕天的手说:
“快,快,我们走,爸爸要捉我回家了。”
两个小孩还未开始拔足狂奔,庄世华已经走到他们的身边,拦截了他们的去路。
庄竞之竟昂起一张小脸,毅然决然地站到杨慕天的前面去,以小小的身躯护着他,生怕父亲要怎样对待慕天似的。
“竞之,听爸爸的话,回家去吧!”
庄世华向女儿伸出了手,慈祥地向她劝说。
竞之猛摇着头。
“你别要爸爸为难啊!”
“爸爸,你也别要我为难呀。”
真没想到,才十岁多一点的孩子竟然会说这些话,令到庄世华愕然,
“竞之,你是个好孩子!”
“对呀,爸爸,我是个好孩子,我要帮助别人。爸爸,如果我有困难,而我爸爸又给人拉到街上去示众了,你会希望有人辅助我、拯救我、照顾我吗?”
连稍稍经历过苦难的孩子,都容易成长。
庄世华重重地吁一口气。他蹲下身来,伸出两只手,一把将两个小孩子抱在怀里。
杨慕天开始住到庄世华的家里去。
跟庄竞之一样,都没有再进学校念书了。能有两餐粗茶淡饭,已属上上大吉。
庄世华原是教习中学西洋历史与英文的。现今下放种田了,每逢夜里回到家来,就必定静静地悉心教导两个孩子念书,中英并重,
幸亏慕天与竞之都十分聪明乖巧,且甚是勤奋。自从二人彼此做伴之后,根本连跑到外头去耍乐的时间都极少,故而也绝对没有惹是生非,这是令庄世华稍稍安心的。
有一天,日落西山了,庄世华还不曾回家来。
竞之一直有点忧心戚戚,坐在家门的木门槛上,双手托着腮帮等侯。
杨慕天当然也陪在竞之身边。
“如果我爸爸也像你爸爸那样被拉去坐牢了,我们怎么办?”
竞之的问题,杨慕天不晓得回答。
“是守着这头家呢?还是我俩浪迹天涯去?”竞之的语调,老气横秋。
“都听你的吧!”
“杨慕天,我走到哪儿,你也跟着我是不是?”
“是。”慕天点点头。
歇了一会,他才晓得问小同伴:
“你喜欢我跟着你吗?”
竞之歪着头,伸手把玩着自己的发辫,很认真地想了想,才答:
“若不喜欢了,怎么现在会留你在我们家中,爸爸说过,我们这样做,可能会给人口实,其实很危险。”
杨慕天立即说:
“会不会庄叔叔这就出事了!”
竞之才睁着她那双澄明如溪水的大眼睛,满是惶恐的表情,就见街口处,庄世华正徐徐踱步回家来了。
两个孩子欢呼一声,都飞跑过去,各自拖住了庄世华的手。
回到家,才坐下来,庄世华就一把抱住了杨慕天,以忧恻的眼神望住孩子,久久不能发言。
倒是站在一旁的庄竞之间:
“爸爸,什么事呢?”
庄世华被女儿这么一问,一腔热泪,乘势夺眶而出。
“庄叔叔,你不能再收容我了,是不是?”插慕天紧张地问。
孩子多么可怜,在他小小的脑袋里,最大的惶恐也不外乎又要流浪在外,乏人照顾,两餐不继。
杨慕天是连父母都放到心上次要的地位上去了?
庄世华心里想,这敢情好,省得伤心。
他稍稍做了深呼吸,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。才紧握着杨慕天的双臂,说:
“不,庄叔叔绝对不会不要你,你好好地跟着我们住下去。”
“是。”杨慕夭点头:“可是,你为什么难过呢?”
“慕天,你听我说,刚才庄叔叔被通知,你爸爸杨君佐已经……已经不在了。”
慕天还在问:“是不是死了?”
庄世华点点头。
杨慕天没有痛哭失声。
他只微垂着头,眼眶有一阵的温热。
好像父亲去世的消息,老早已在他预料之内。
今儿个晚上,不过是正式落实了自己是个孤儿身份罢了。只要他还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,依然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,不必过份的悲痛。
从十二岁开始,杨慕天好像就学懂了最重要的是照顾自己。天下间的世情变幻莫测,最教人伤心忧虑的事,莫如是自己挨饥抵饿,备受欺凌。其余亲人的遭遇,都未必是切肤之痛。
醉红尘 第1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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