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长基,我看,你是这舞池内最漂亮的一个!”乔晖咧着嘴,笑得合不拢。
“是吗?你妹妹呢?青春烈火,可以烧悼一大片草原,她岂不更加吸引?”
话才出了口,连舌头都酸起来。
幸好乔晖并不察觉。
“我只觉得自己老婆最好看,至于雪雪嘛,也许在那文医生的眼中,她才是艳压群芳……”
话还没完,乔晖不自觉地“哎呀”叫了一声,忍住了剧痛,问:
“长基,你的高跟鞋怎么拼死力似踏到我脚上来!”
“对不起,人有错手,马有失蹄!”
“长基,你的舞技一向精湛嘛!”
“我心不在焉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这些场合,老是有人欢笑,有人愁!”
“谁?”乔晖环顾左右:“不是个个都高高兴兴的!”
我拿嘴向露台一角抿一抿:“看到了吗?”
“是张逊风世伯!”
我默然。
张逊风是香港出名的建筑业巨子。多年前承接一宗公屋工程,行贿验楼者,致最近被廉政公署检控,目前还未定吉凶。消息一经披露,立即门庭冷落。他名下的生意更一落千丈,连几单已签约的工程,都反了口。张逊风是虎落平阳,再对食言者提出控诉,无异是公开了自己被人落井下石的丑态,在这急功近利的社会里头,人人平等,唯利是图,谁也不会在谁蒙尘之时加以援手,谁也只会在谁落难之际隔岸观火,甚而推波助澜。故此张逊风只有哑忍。
乔家大喜庆,乔正天亲自点名要请张逊风,并非他特别仁慈厚道,相反,只是额外深谋远虑而已。宾客盈千的宴会,多一个不多,少一个不少,请了张逊风,乔正天就不必背负欺到人家脸上去的责难,万一将来案情急转直下,张逊风得以翻身,乔正天正好烧了个冷灶。况且,偌大一个盛会,主人家可任情挑选喜欢接近的嘉宾款待,对请来的客,一样可以敬而远之。
一整晚,乔正天以至乔家各主人,固然没对张逊风热烈应酬,连满堂嘉宾,都只晓得勉勉强强地跟张老点点头,就飘然远去,避之则吉。
这就是香江世情,冷不可言、俗不可耐、深不可恻、锐不可当。
我跟乔晖说:
“你去招呼别的嘉宾,我过去跟张逊风聊几句。”
甩掉了丈夫,我走出露台,从侍役的银盘上取过了两杯香槟。
“张世伯!”我把酒杯递过去:“我来给你添酒!”
张逊风慌忙站起来,一脸感恩,说:
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
曾几何时,要跟张逊风见面聊几句,都得跟他秘书排期。
我固然没有那种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刻薄性格,也实在因为感念旧情。记得父亲弥留之际,我还未嫁进乔家,医院病房里头摆的花,寥寥无几,而其中一盆就是张逊风送来的。他还打了好多次电话来慰问。
在顾家凤生水起时,母亲曾因小病人院休养两天,鲜花排满一层楼的走廊,要央求那些护士小姐把花抬回家去,又得额外赏了丰厚小账,只得让医院的清洁女工帮忙,把一个个花篮抬去扔掉。
人情冷暖的例子不胜枚举。总之,情仇恨怨,点滴记心头。
“张伯母怎么不赏面?”
我是明知故问,但不能不问。
做了落难的豪门富户老婆,那口龌龊气比当事人还要难吞。商场上的男人,说到头来,习惯大上大落,气量还有相当。叫人最难忍受的通常是那些妻凭夫贵的女人嘴脸,尤其晓得表达憎人富贵厌人贫的心思,又总是冲着女性而来,并无物伤其类的顾忌,比夜半奇谭还要恐怖!若果张逊风太太曾经一朝得志而意气风发,旁若无人,如今败落,就更是少亮相为妙,否则,准够她受的。
可是,我如果不以此为话题,就更无私显见私了。
张逊风倒很坦率,说:
“这些日子来,她心情不好,老不愿出来应酬,我也得体贴她一点!”
江湖行走,何止要处变不惊,还要如此落落大方地应对,心上再苦,也只能咽下去,消化掉!
我好敬佩,也好感慨!
“替我问候张伯母!”
“谢谢!长基,你真难得!我刚才一直着你跳舞,心头却在想,顾兄何其有幸,有你这么一个明事理、识大体的女儿,难怪事事化险为夷!”
“张伯你过誉了!父亲生前常说你为人谦和,谁不知道德能载福,那才是逢凶化吉的凭借!”
“但愿你此言是真!”
“张伯!”我举杯,“真心诚意敬你这一杯,心想事成!”
“谢谢,长基!希望你和乔晖早日抱个小乖乖,乔晖这孩子,少有的忠厚,别以为木讷不可取,世间大多言过其行的人,让你应付得人仰马翻、焦头烂额,因而更应爱惜素其位而行的踏实青年!长基!”张逊风深深叹一口气:“人不能行差踏错一步,我重复,一步也不成!尤其是对配偶的选择!”
乔晖是佳偶吗?
我回头看,乔晖已本知所踪,却瞥见乔雪跟那文若儒双双下台阶,漫步于彩灯月华双互辉映之下,微风阵阵吹动雪雪的轻薄晚服,更觉弱质骋婷惹人怜爱。
至于文若儒,看不清他的脸,他的表情……
我慌忙回转头来,把手中的香摈一饮而尽。
“长基,好人有好报,所以你嫁得乔晖!你看看乔夕!”
豪门惊梦 第1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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