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爷究竟挑了哪一组?”
“琴、棋、书、画。”信晖说,“女儿叫咏琴,将来的孩子可以叫咏棋、咏书、咏画。”
我笑着摆手,道:
“四个?太多了,吃不消。”
“这怎么会是个问题?这组名字最令我忧虑的是生到第五个时怎样接下去,你看用诗、词、歌、赋好不好?”
我们都忍不住笑得回不过气来。
好一会,我才问:
“那第二件事呢”“我想改变个主意,咏琴的双满月酒不摆在家里,改为在爱群饭店,你说好不好?”
爱群饭店是广州的老饭店,当然是一流的。级数与名望类似香港的半岛。
我一听,兴奋得不自觉地拍起手来,道:
“好哇,顶摩登的。”
信晖看着我,眼神忽尔有很多怜爱,柔声道:“你怎么象个母亲,还那么似小孩。”
我啐他一口,再道:
“老爷和奶奶的意见怎么样?他们会不会反对?”
“怕不会吧,在哪儿请客,只个过是形式问题,反正钱还是依旧要花出去的。”
“我还没有到爱群饭店里头走过呢,顶新鲜吧!”
“是吗?你从前没去过?”信晖问。
我摇头。
“那好哇,我就今天带你上爱群去吃下午茶,先让你看看地方,喜欢了,我再跟爹娘说去。”
好像很久未试过有这天的开心了。
我随了信晖,让金家的司机载到坐落在珠江畔的爱群饭店来。
吃茶的大厅很宽敞,椅子都清一色地罩了红椅套,装修带点洋味,更烘托起一室的清新高雅,不比寻常。我未坐下来,就已经喜欢这地方了。
信晖给我叫了红茶,为我添糖加奶,然后又要了一客公司三文治,我们分吃。
“信晖,”我忽然心上牵动,抬眼望住咖啡厅内走过的红男绿女,有一阵的冲动,鼻子竟酸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?”信晖奇怪地望住我。
“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!”
这样子说了之后,眼角就渗出泪水来。
金信晖赶紧拿手绢儿出来,塞到我手里去,道:
“傻心如,是怎么了?别在众人跟前出洋相了,给人们看在眼内,以为我们是对痴男怨女,约在这儿开谈判,男的把女的欺负了似。”
被他这么一说,我竟又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文夫或者会不明白为什么我无端地哭、无端地笑,其实,我是真的感动了。
小两口子能趁着一个明媚的下午,离了那深深庭院,到外头世界来吸一口新鲜空气,然后,手携手,找一个好地方坐下来吃茶嚼饼,那份淡淡然渗进心头的恩爱,有它莫可明言的震撼力。
一个女人的基本幸福就在于生活上的这种情趣的栽培。
不爱你的人,原就没有这个空,跟你白应酬。这个道理,在以后的人生当中,更加明确。
至于破涕为笑,原就只为信晖的幽默。
信晖又问我说:
“金太太,你若认为喜欢这饭店了,那么金咏琴小姐的双满月就席设于此,如何?”
“好哇,都听你的。”
“什么话?是你女儿的事,就该你拿主意。”
“咏琴也是你的骨肉。”
“可是女孩儿家的事,应该从小就由做娘的来管,对不对?下回生个男的,才由我来替他拿大主意。”
金信晖说这番话时,是眉飞色舞的。
我很凝重地跟他说:
“信晖,很对不起你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没能第一胎就给你添个男孩。”
“还说这话呢?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,机会多着,将来咱们可以生下一队足球队。”
我笑:
“你不怪我?”
“谁也不会怪你,你别多心。”
“多谢你。”
“心如,”丈夫望住我,有一脸解释不来的感动和感慨:
“你是个善良的女子,没有一点儿机心,应该配一头美满的婚姻。我答应过,这一辈子好好地照顾你,我会尽力去办,万一……万一力不从心,你可原谅?”
丈夫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我很坚定地答:
“只要尽了心、尽了力,也算是对得起我了,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?”
“有你这番话就好。心如,请相信,我永远不会扔下你和你的孩子不管,我会竭心尽力做一个好丈夫。”
“当然的,我相信,从嫁前直至现在!”
“可以直至以后,直至永远?”
“是的。”我重复,“从以前直至现在,直至以后,直至永远。”
这一顿下午茶应是天下间最可口美味的,最赏心的乐事亦莫过于此,要是金家的司机不跑进来给我们传递一个吃惊的消息的话。
那司机阿强,箭也似地冲过来,道:
“少爷、少奶奶快回家去!快!”
“什么事?”我和信晖差不多是齐齐发问。
“家里头出事了!”
“出什么事?”信晖的语调烦躁起来。
“老爷在房里摔了一跤,现今不省人事。”
吓我们那么一大跳。
我们差不多是跌跌撞撞地奔回金家来,一进门,气氛就不对了。仆婢都惊惶满脸,表情不只是忧愁,且是恐慌。
也来不及扯着谁来细问,信晖连我也不管,直冲到他父亲的房里去。
洒金笺 第2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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