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叹口气,有苦难言。
这情势再往下去,就是四婶肯做,也不得不让她走了。
哪儿有这个钱去支付她的工钱?
坐食山崩,床头就快金尽了。
我实在忧心如焚。
更烦心的是外头人好象只看到健如努力不懈,为维持我们在香港这金家而苦干,我则活脱脱是个左手叠右手的闲人,吃着一口闲饭。
实况是一家十口的衣食住行,再加耀晖与惜如的教育费都全搁在我肩膊上。
当日若不是及时贱价卖掉广州的一些房产,把现金捏到手上去,简直就不知如何熬得过这段日子。
广州的金家现在落得个什么收场,就更令人感慨。
前几天才收到九老爷的信,简简单单的几个字,算是代表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向我们报平安,实则上是闲闲地加上两笔,道:
“我们这区的房屋单位领导很体恤我们,仍把原来金家房子让我们住下去,与其他的住户同志们有很好的伴,看样子,他们家家户户都觉金家的房子住得算舒服。”
怎么说呢,除了长叹一声,别无他法。
再看至尾段,就更心翳,道:
“信晖姨母病重,我去看过她一次,她叫我告诉你,没能赶在你赴港前见一面真遗憾。”
怕是未必有重逢想见的日子了。
信晖的这个姨母对我还是一直都很好的。
更大的苦难与困扰还不是新寡文君的我所能体会到的。
最低限度,深闺寂寞,也不是一个短时期不能忍受事。
是要日子过下来,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才知道厉害。
第九章
我还是忙于想办法先带领着金家跳出这个经济困境。
这的确费很大的劲,花很多脑汁,仍未必办得来。
我长长地叹一口气。
这声叹息招来了一个慰问。
正在伏案做功课的耀晖,放下了笔,抬起头来问我:
“大嫂,你又有不开心的事?”
不开心的事对我是天天新款,习以为常了。
问我是否有件开心事还比较言之成理一点。
我答:
“耀晖,好好做你的功课吧,大嫂的不开心事没有什么大不了。”
“不,我陪你说说话,反正功课已经做到一个段落。”
耀晖真懂事,他明白有人陪着讲话的重要性。
那叫人知道自己并不孤单,可以有兴趣继续生活下去。
我笑着说:
“来,耀晖,跟大嫂说说你学校里的事情就好,我的事提起来也觉烦躁,不提也罢!”
耀晖很懂事地点点头,说:
“我在学校里蛮开心,成绩也好,只是英文一科很吃力。”
同班凡是从国内出来的学生,都有这个忧虑。可是,我不怕,我很有信心,只要努力采取主动,决意克服困难,到头来问题会解决。”
看到耀晖那一脸的童真与神采,很觉得精神一振,忙问:
“怎么,你有实际经验证明你的想法吗?”
“有,多的是。”耀晖睁一睁眼睛道,“最近就有一个例子。”
我觉得好奇地望着他。
耀晖歪一歪头,象是整理一下思路就对我说:
“学校里的香港学生一直很看我们从大陆南下香港的同学不起,他们觉得我们笨,既不精灵又不高贵,学校里差不多都没多少个香港同学肯跟我们一起耍乐。”
我微吃一惊道:
“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?”
“其实没什么好说的,他们不理睬我们,他们也少了我们一班好同学呀!”
我骇异,望一眼小叔子。
他的口气象个年轻人。
头脑呢,还要比年轻人成熟。
“其他的大陆同学都买他们的人情,讨他们的欢心,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觉得怎么洋,也许为了这个原因,他们恨起我来了。”
“他们欺负你?”我急问。
“也不是欺负,不过他们好像在联手整我,不跟我谈话就是了。”
我心忽尔直往下沉,完全知道被排挤是怎么一回事。
那种滋味原来我和耀晖都在每天受着。
我怜惜地问:
“你每天都心里头不好过,对不对?”
将心比心,我不难想象到耀晖的难受。
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,他说:
“没什么,大嫂,就算难过,也已过去了,同学们现在对我都很好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如果不是过去的事了,我才不会提起,惹你忧虑。”
耀晖从小就晓得维护我。
在香港的金家伯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全心全意地宽厚待我。
“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?”
“我一直不管班上的同学说些什么,只一味埋头念好书,结果,段考的成绩出来了,班上从中国大陆来的同学,以我的成绩最好,如果不是英文差,把平均分拉低了,我肯定是全班之冠。老师在同学面前很赞了我一顿,同学之中就有些人开始跟我微笑点头。大嫂,”耀晖忽然兴奋起来,“其中有位同学的数学特别差,有天急得满头大汗还没有把数学功课交得出来,我就走过去给他帮忙,讲解一遍给他听。
自此之后,同学们要跟我学习算术一科的都多起来了,再下去,其他的同学对我也不敢怎么样了。”
洒金笺 第4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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