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听说什么?”他揉着肚子询问。看同僚的眼神,好像是很要紧的事。怎么,又有蛮邦来献国书了吗?
“原来你还没听说啊。”那同僚拍拍他的肩膀道:“扬州郡守昨日送来一份加急的公文,说扬州城在半个月前接待了四艘来自东海倭国的使船呢。”
阿倍瞪大双眼。“是真的吗?”
“是真的啊。听说皇上已经准许使者入京,一同参加来年正月的朝拜大典呢!从扬州到长安,快一点的话,大概两个半月的路程,应该来得及在岁末前抵达京兆。朝衡大人,想必你一定很期待看见同乡的使者吧?当年你入唐时……”
阿倍接下来仅能以点头与摇头来回答同僚的问题,他的心思已被新来遣唐使的消息给占据了。
退朝后,他急忙到翰林院告知井上恭彦此事。随后,暂时没有要务的两人又匆忙出宫,到国子监找吉备真备,通知了他这个消息;最后三个人一同前往大慈恩寺,知会玄防日本遣唐使已经抵达扬州。
四个人都相当激动,一时间无法相信他们即将见到新一批的遣唐使,同时这也意谓着,他们即将结束在唐近十五年的学习生涯,返回自己的家乡了。
许久,骑马离开慈恩寺的路上,经过永乐坊时。
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坊门前停了下来。
恭彦虽然没有开口,但吉备与阿倍都很清楚他心里的挣扎。
“应该要让祝晶知道这件事。”阿倍说。
“现在不说,再过两个多月,她也会知道的,不过那时已经有点晚了,不是吗?”吉备也道。
阿倍又道:“当年我们乘坐的海舶,在东海上遇难时,我曾以为我们今生是到不了长安了。我想,你应该也很清楚,搭上海舶之后,回乡的路才刚刚开始……有太多遣唐使的海舶在回程时沉没,我们未必真的能够顺利返国,万一海路上再遇上了风浪吞没我们的船只,那便真正是天人永隔了。”
吉备看着恭彦,两手一摊。“我想说的话,阿倍刚刚都说了。”
“我知道,但是……”恭彦仍有顾虑。
“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件事,恭彦。”阿倍突然严肃地说。
“什么事?”恭彦猜想着阿倍即将说出口的话
“你知道我昨天泻了一晚上的肚子吗?”
“噗啡!”吉备很失礼地笑了出来。“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的,请继续。”赶紧板起面孔,故作正经。
“我没本事吃辣,你是知道的。”阿倍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:“可猜猜昨天祝晶都烧了些什么菜色请我?我记得是红椒肉……”开始列举昨晚的食单,语调中有着领悟与了解。
都是恭彦喜欢的菜色,他怎么会不清楚,只是他……
“樱花呀樱花呀,多美丽的樱花呀……”一旁的吉备突然吟咏着日本流传颇广的和歌。
“是眼前之生重要呢?还是未知之生重要呢?”阿倍抛出最符合日本人性格的疑问。
春日的樱花,总在绽放到最美丽的时候,选择将一树繁花随风飘落。
祝晶不是娇弱的樱花,她是长安城里,一株色泽淡雅的牡丹,是他、心里永恒的宝石。
看着两位好友如此卖力地劝他及时行乐,恭彦不禁松开眉头,浅浅地笑了。“不必再说了,我这就去告诉她。”
一直都有种感觉,如果她打开门,见他站在屋外向她微微一笑,那便是分离的时候。
“你来了,恭彦。”她没有再假装不认得他。
他手上拿着她的笛。“我是来还妳东西的。我听说……新任的日本遣唐使已经到扬州了,年底前会抵达长安……这是妳娘留给妳的,应该要物归原主,我……把它还给妳。”
祝晶看着他手上的玉笛,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身边,慎重地收藏着。
迟疑地伸出手,牵住他的马儿缰绳,带往自家后院。
“可以吗?在你把笛子还给我之前,再为我吹一曲长相思?”
这一次,他没有拒绝她。他跟着她进屋,来到后院。
新雪方融,草木萧条,只有后院的老树还残存着几片叶子挂在风中,看来有些萧瑟。
小春去了西市,不在家。
祝晶在后院起了炉灶,煮起茶汤?坐在石凳子上,听恭彦吹笛。
长相思,在长安……
别离当前,祝晶忘记了曾被拒绝的难堪,想要顺其自然,想要准备好,送他归乡的勇气。
一曲长相思尚未结束,听曲人已泪流满面。
她取下颈项上的御守,在恭彦吹笛之际,为他重新系上。“愿住吉大神守护你,愿观音佛祖守护你,我的……挚友。”
恭彦将玉笛还给祝晶,留恋地看着她熟悉的面容,轻声道:“要快乐,不要哭。”
祝晶泪如雨下,任由他努力帮她抹掉眼泪,都止不住,也不接过笛子。
无可奈何,恭彦将她拥进怀里。“别哭,祝晶……”
她用力回抱着他,再也无法克制强忍的情绪,哑声喊道:“不要走!恭彦,不要走,不要离开我!”
恭彦将刚刚才系好的御守拿下,有些笨拙地重新系回祝晶的颈项上,再用力环抱住她。“今后妳要多保重。”
他放开她,将笛子放进她手中,随即回头牵马往外头走去。
“再见了,祝晶。我从不后悔遇见妳。”
他走得极快,没有给自己回头的时间。
将要归乡了,倘若遣唐使在年底前来到长安,最迟一年之内,他们就会欧程归航。
护花郎(下) 第3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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