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知道她为何伤心、为何哭泣、为何压抑?正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她的身影、她的声音、她的气息会逐渐模糊,仿佛正一点一滴地离他而去。
而他为了这种迟早的必然感到不安。
这样不安的情绪好陌生!
「为什么七夕的雨要叫相思雨?」
她指着天边的星星。
「你看到被那长长天河隔开的两颗星星了吗?那原本是天上的牛郎跟织女,他们因为犯了错被天帝惩罚分隔两岸,每年只有在七夕这一天,他们才可以走过鹊桥,渡天河而相会。相爱的人却不能时时相守,见了面自然要落泪,落下来的泪降到凡间,就成了相思雨。」
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,对他而言,星星自然只是星星,有大的小的、光度强的和弱的、发红光或蓝光、有没有生物跟矿产、是敌人还是盟友……
跟她说的牛郎、织女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,打从第一次见到她,他就知道她铁定很蠢。可是现在望着她有些模糊的身影,他的不安却隐隐地浮动焦躁,让他好想再听她说些什么,什么都好,用她惯有的细柔嗓音,唤起他对她一些鲜明的记忆。
他迟早要忘记她的──只是不要是现在!
所以他又问说:「七夕就是今天对不对?」
「嗯。」她点点头。雨没下了,她收起油纸伞,在他身边坐下,跟他一起观看流萤。
「每逢春夏,我就爱在夜里看流萤,小时候有阿爹跟阿娘陪着我,天天也看不腻。阿娘走了以后,阿爹怕触景伤情,不愿看流萤了,所以就剩下我一个人;流萤很美,但一个人欣赏,总觉得有一点点感伤。阿爹说,美好的东西要与有情人共享,只是天下虽大,知音难寻。」
听着她说话,便觉得她的影像渐渐地鲜活了起来,微微上扬的唇角、圆圆的脸蛋、乌黑眼里薄雾一般的愁绪……
「你在烦恼什么?忧愁什么?」他突然问。
她望着他笑,像那天一样有好重、好沉的压抑。
「你觉得我在烦恼还是忧愁?没有的事呢。」她指着前方说:「你看,雌、雄流萤的亮度不大一样对不对?提着大灯笼的是雄的、小灯笼是雌的,它们提着灯笼在寻找适合彼此的伴侣,一直寻寻觅觅的,才真是烦恼呢!」
「妳呢?你不必寻找吗?」
她没有答话,却轻声念了一首杜牧的秋夕。「银烛秋光冷画屏,轻罗小扇扑流萤。天阶夜色凉如水,卧看牵牛织女星。」
这首诗是在说七夕的夜里,寂寞的宫女独自看着牵牛与织女星,对她来说,除了几幅相伴的冷清画面,连一年见一次面的对象都没有啊!
「你这样的回答我听不懂。」他有些不满。虽然他一向不求甚解,听得懂或不懂他都没在乎过,可是现在他却不想听她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,因为她说谎,她……让他不懂!
「我只是有感而发,不关你的问题。」她说:「阿久,你觉得寻觅却找不到和找到却又失去,哪一种比较痛苦?」
「我……我不知道。」什么叫痛苦?寻觅了怎么会找不到?找到了又怎么会失去?他一点儿也不明白。
「不知道也没关系,我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样的疑问,因为找到而喜悦、失去而痛苦,都是很公平的事,对不对?」
「应该是吧。」他不太确定的回答。是公平没错,有得、有失,这世间才会平衡。
但是为什么她要跟他说这些话?
「阿久,你喜欢住这里吗?」
「嗯。」他点点头。
「即使阿爹叫你读书?」
「嗯。」他再点头。
「那我念一首诗给你听,你把它背起来,阿爹一定会很高兴。」
「什么诗?」
她一个字、一个字地教他背诵诗经里的第一首──关雎。
「这是什么意思?」
「在那河中的小小青草洲上,水鸟儿相和唱着歌曲,美丽的少女,我多么希望能和你交往。水里参差的荇菜,优游地左右摇摆,高洁的少女,不论醒着、睡着,我都不自禁地想着你……」
第六章
「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……」
树上蝉声唧唧,树下阿久反复背诵着这一千零一首诗。他很喜欢这首诗,这首诗所表达出来的意境,令他不觉神往。
优游的青草,荡漾的水波,躺在扁舟之上,沉沉欲睡,美丽的少女,轻轻地哼着小曲儿,小小的手执着香扇,为他搧去一身暑气……
想着想着,他愈觉得是一个好主意。
「小那!」住到这里以后,他就跟着童大夫叫童舒那小那,不过没有跟着小那叫童大夫阿爹就是。
「小那,你在哪儿?」
「你大呼小叫什么?」童大夫由看诊室探出头来。
「我……找小那。」
「小那在后院,你别乱嚷嚷,吵了我看病。」
「喔。」他应了一声,便走开了。
好奇地跟着童大夫一起由看诊室探出来的头还有好几颗。
「童大夫,那人……是您的亲戚吗?」
这几日来看病的病人或多或少都看到阿久了,谁让他像游魂似的,老在那儿晃呀晃的,整个屋院都给他走透了。
对于这样一个前所未见、英俊到不可思议的年轻男子,将每个人的好奇心都挑到了最高。
「呃……算是吧,他是我亲戚的孩子。」
「是您夫人那边的,还是──」
囚兽星 第20章
CopyRight © 2020 本作品由西西书库提供,仅供试阅。如果您喜欢,请购买正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