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碎之舞 第23章

  又加一句:「 你有空也常过去陪陪她,想她也寂寞,反正锦世在学校。 」
  「 那你呢? 」
  母亲迟疑一会:「 我,我自有安排。 」
  我有点宽慰:「 是啊,拿点钱贴补一下家用也是好的。 」
  母亲竟立时正色:「 锦颜,我同你说,她给你多少钱都是你的,跟我和锦世不相干。各有各体,各有各家,我怎么会用人家的钱? 」
  「 但是, 」我不知所措,「 我们是一家人啊。 」
  「 她不是。 」母亲断然。
  「 她 」来「 她 」去。是龙文的她,母亲的她,我的她。她永远是她,第一者与第二者之外的第三者。没名没分,没有称呼。
  「 妈妈, 」我很小心,很小心地问:「 你还在恨她,因为她抢了爸爸? 」
  岁月偷换人间,一切一切都在变迁,有些伤害却恒久而新,像个永恒的胎记?
  母亲的沉默,像沼泽一样黑,深不见底。我突然强烈知觉她的老,因她笑起来疲惫的细纹:「 我昨天啊,看电视上京剧音配像,《四郎探母》,萧太后有句话:『世间哪有长生不老的人?』,真说得好。什么抢不抢,到头来不都一样。 」遥控器上一按,新闻联播的声音填满整间房间。
  母亲在电视前,微蹙眉,十分专注,仿佛也在思索国家大事———是为了不给自己空间思索其他吧?
  她与方萱……
  我的两位母亲……
  深夜,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
  子夜的电话铃声比流星索还夺人魂魄,是宝儿:「 锦颜。 」
  我松口气:「 大小姐,几点了,怎么这会儿打电话呀? 」
  「 咦,反正我知道你没睡。 」那么远,她声音里的喜气却是近在手边的香花。「 锦颜,房子找好了。 」
  我不自觉:「 这么快? 」马上明了,这不是一个应当的反应。
  宝儿缄默片刻,笑问:「 怎么,有别的打算? 」言语软而俏媚,但她前一刻的宁静里有更多东西。
  「 不不, 」我支吾,「 我想,我想……你看,去那么远,人生地不熟,我又没做过编务,不知道自己行不行…… 」我恨起自己的欠缺诚意,连借口都虚飘,「 而且我一走,只剩下我妈妈和我弟弟…… 」
  宝儿大笑:「 我还以为只有舞女,才为了老母与弟弟,挥泪如何如何呢。伯母才五十岁,不劳你照顾吧?没你这么个女儿在面前碍手碍脚,说不定第二春都找到了。 」
  我呸她:「 去你的。 」
  她极恳切,「 你当初刚进杂志社,何尝不是两眼一抹黑,还不是第一个月就拿最高奖。不是猛龙不过江,不过江怎么知道是不是猛龙?妹妹,出来闯闯吧。 」
  明月家家有,何处无黄金?我心又有些微摇曳,如一幅在窗里窗外间徘徊的帘。但还说:「 让我想想。 」十分敷衍。
  宝儿突发奇问:「 你那儿现在是几点? 」
  我失笑:「 难道我们还会是两个时间? 」
  「 当然是。 」几个字掷地有声,全不像她,「 你往窗外看看,还有几盏灯,几个人?
  你那里已经睡着了。但这里,灯正红,酒正绿,马路上还在堵车。这城是不夜的,不怕输,也不怕老,是永恒的掘金窟,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。 」宝儿简直慷慨激昂,五四青年似的。
  宝儿忽地婉转一笑,「 掷个硬币来决定好不好?等一下, 」她声音含糊,「 我来找个25美分的,比较重,也比较贵…… 」
  ———如契约沉重。如承诺昂贵。一片,「 好,来投。正面是来广州,反面是不来,你要哪一面?一二三, 」
  大叫一声,「 快。 」
  我不假深思,脱口而出:「 正面。 」
  是早就决定了吧?
  希望用自己的双手,活出生命的丰饶和尊严。然后才可以淡然谦卑地说:「 运气好而已。 」除了运气,不依赖、不等待任何人。
  只是,拒绝要怎样说出口?
  我又何尝不是负心人?负了方萱的好意。
  第二日,我去找龙文,站在龙文楼下,唇焦口燥,双拳握得紧紧,像要去打仗,可是周身都不得力,第一寸肌肉都踯躅不安,掌握不住方向。
   而又是黄昏了,楼房与楼房都沉在彼此深沉的阴影里,梧桐在风里,扬起,零星落下,渐渐铺了一地。有些事,是否也如季节的流转,是不可回顾的路。
  隔着铁门,龙文的声音带笑带惊,「 咦,又忘了什么?忘忧忘忧,迟早把自己也忘光, 」忙忙开门,看见是我,呆住,「 锦颜,是你? 」
  突然向前冲了一步,仿佛想超越音速,赶在那几句话扩散之前把它们再吞回去,咽下肚,生生世世不见天日。
  我已经变色:「 你以为是谁?方萱? 」
  他窘迫,悲戚,无所遁形地闪缩着。
  「 你们,住在一起?她人呢? 」我尖叫起来,「 她人呢? 」
  龙文抬起头,淡淡:「 她今天在那边。 」
  她今天在那边?
  多么普通的六个字,却像晴好天气里无端端,一记九天惊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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