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火 第6章

  她眼中盈满伤心,为什么?不会就因他要拆除旧牛舍及马厩吧?
  “没你的事了,下去休息吧。”她看起来随时有晕倒的可能。
  不过就一些烂木头,她何必在意成那个样子。
  夏小圭僵硬地扭身,被逼在眼眶的泪由眼角飞坠。咬住唇,她像被鬼追似的匆忙退逸。
  他瞪大跟珠觑着手背上忽然平空飞落的一颗透明珠子。
  那珠泪犹带沮热。
  那是泪,她的热泪。
  她哭了,为什么?
  冲击如此大,该死的罪恶感如搁浅的浪花在一瞬间便覆没他冷静自持的心——
  * * *
  人前的坚强和面具完全卸下、崩溃了。
  把自己反锁在房间,决堤的泪再也毋须掩饰。
  她竭尽所能,依然保不住她小胡子哥哥留下的东西,保不住呵。
  深刻的自责像疯狂的蝗虫肆意吞噬她脆弱的心,遽来的打击太强烈,教她如何调适这突如其来的剧变?
  牧场的一钉一瓦全沾满她小胡子哥哥的味道手泽,而她却无力阻止破坏,只能跟睁睁任那冷血动物,百分之百寒带恶魔的魔爪任意肆虐。
  她好恨自己薄弱的力量……
  * * *
  薄薄房门外矗立一个高大的身躯。
  他安静地聆听门内的动静,阴沉沉的气息在他眉间流动,脸色忽青忽白。
  然后,夏小圭推门出来了。
  错愕由她微红的眼中低空掠过,怒气还未伸张,他却先声夺人了。“我以为你打算一辈子躲着不见人了。”
  “你偷听我……”哭。最后一个字,她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  这个人到底明不明白何谓适可而止?
  这样的人教她如何共事下去!
  “你为什么哭?”她唇下有排细细的血印子,刺激他的良心。
  “我为什么哭?”她大叫。“我委屈求全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,这点,你最好记住!”
  她的脾气发得投道理。“如果你晕为了那堆旧羊舍哀悼,你的泪也太廉价了。”他直视夏小圭犹带残红的鼻头和眼圈。
  意识到她刚才肯定痛哭过一场,他的心情大坏。
  夏小圭听着他冷淡无情的讽刺,心痛如刮骨,她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旋即挥出。
  “啪”!清脆的五爪印明皙地印上他的颊。
  夏小圭瑟缩了一下。她从来没打过人,这是生平头一遭。
  他的表情更趋阴森。“够了没有?”
  看着红肿的掌心,夏小圭嗫嚅。“打了你,我不愧疚,是你活该!”
  他的声音其冷如冰。“别扭闹够的话,我要你记住一件事。”他危险地逼近,将夏小圭逼至墙角,盯住她。“凡事可一不可再,再犯,你该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。”
  “你……傲慢又自大,简直是不可救药的暴君,你连我小胡子哥哥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!”她以受创的眼神回瞪他。
  他深吸了口气,莫名的怒气霎时长了翅膀径自不见,刚硬的线条不自觉放柔。
  “你——是不是被我吓坏了?我那么凶。”
  夏小圭有一瞬是茫然的。怎地,这人,翻脸像翻书,说变就变,先前是只刺猬,这会儿是驯狮。
  她一时适应不来他的个性。“我不以为有人能适应你的脾气,你像颗不定时的炸弹,让我很难继续待下去。”
  “你想走?”他警觉的眼立刻眯起。
  “小女子也守信诺的,放心,在你安顿好牧场之前,我不会轻举妄动的。但如果你的坏脾气不改,我没把握自己能熬多久。”
  “熬”!多痛苦的字眼。
  “你不许走!”才收敛的霸气又张弓拔弩了。
  “我很识大体的,不需要你凶巴巴地吼我。”
  “吼?”他笑不出来,自己何时变得动辄得咎了。“我从来不吼人。”他的音量不自觉提高。
  “是吗?”酒醉的人也从不承认自己醉酒啊!
  他总算迟钝地发现自己的音量的确骇人,即使掀了屋顶也还绰绰有余。
  何时,他变得暴躁易怒?似乎自见到她开始,所有的情绪再也无法自主。
  “算了!我还有一堆事要做,去帮我泡杯咖啡,巴西豆四分之三匙,不加奶精和糖。”
  夏小圭的脑中闪过什么,她的小胡子哥哥也嗜咖啡如命,更凑巧的是他们两人的习惯一致,就连咖啡豆的分量也要得一分不差。
  她的脸泛起一丝疑惑。
  他不曾发觉,此刻,他只想快快离开夏小圭。
  他回来,究竟是错是对?
  原先他并不打算逗留,为的只是再看一段她好不好。然而,见面的那一瞬间,情感便凌驾一切,主控了他的理智。
  以前,她是烦人精,整天蹭在他身边,比苍蝇还磨人,赶也赶不走。把牧场留给她是因为他在台湾别无亲人,只有她,勉强算是。
  她还果真没半点商业天分,把一个好好的牧场经营成如今这种局面,他相信他再晚个十天半月回来,牧插注定难逃倒闭或被拍卖的命运。
  他承认自己是在乎她的,从以前就是。他也一度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,却因为年纪悬殊而作罢。
  如今他回来了,物是人在,但欧阳越迟疑了。
  他太血腥、太黑暗,一个一半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如何奢想树有天使?太痴人说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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