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振塘走进苔枝缀玉楼所在的院落,心裏有感而发。还记得往年这时候园子裏热闹的情景,相对映今日落英满地,娇美的花蕊无人怜惜地片片飘零,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中一恸。
在梅树下伫立许久,任往昔的美好潺潺流过心闾,振塘转向和松风轩相通的正八角洞门。哀凄的愁情暂且自眼瞳裏褪下,眸光转为深炯沉思。
不知从何时开始,师父待在做为书房用处的松风轩裏,比在苔枝缀玉楼时更多。
先前不曾在意,但在听了几位师叔的臆测之後,不免意涌心动。
倒不是师父和师娘有任何不睦之处,师父对师娘始终是呵护备至,不曾有过丝毫冷淡。只是有时候和师父独处时,会发觉恩师脸上突现一股落寞,眼光不自觉地投射向遥远的某处,心神像是飘飞到千里之外了。有时他还会陷入无人能触及的世界,嘴角含笑,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。遇到这些时候,振塘只能默默垂立一旁,静待师父神魂归来。
这些微小的迹象,此时想来分外惊心。再对照师父病重之时,竟不是歇在苔枝缀玉楼裏让师娘照顾,而是独居於松风轩,便更奇怪了。
他问过几名师弟,从他们嘴裏得知师父因练功岔气,体弱感染风寒。师娘原有意要他移回苔枝缀玉楼裏照顾,师父却以不想将风寒传染给体弱的师娘而婉拒,日常起居多半是由几名师弟轮流照料。
後来病躯渐渐好转,起卧都能自理,师父便遣退弟子们不要他们守夜。据师弟们言,血案发生那天,师父虽未完全痊愈,但气色不错。三师弟在初更时还巡守了一遍,服侍师父安睡後,才回房歇息。
血案是发生在三更到四更之间,最先赶到的是想柔,三师叔紧跟著到,其他人陆续赶来所见到的情形,和想柔及三师叔描述的情景大致相同。
松风轩的寝室裏只有三人,分别是伤重不治的师父,抱著师父尸体痛哭的海师叔,及双手沾血昏厥过去的师娘。
想柔指控海师叔是杀父凶手,可是插在师父胸前的凶刀却是师娘的碧玉刀。然而师娘怎可能杀害自己的丈夫?
不过要指称海潮是凶手,同样缺乏动机,况且她曾不顾自身安全拦在师父灵前护卫。她有许多机会可以一走了之,却选择留下来,根本不像杀人凶手的作为。
但如果是两人之外的第三者,为什么海师叔不说,师娘不说?
古振塘越想眉头纠结得越紧,想要解开师父遇害的谜团,只有找师娘和海师叔问清楚。这也是他来苔枝缀玉楼的目的之一。
脚步沉重地走进半开的楼门,服侍雪晴芳的丫鬟小玉从裏闾走了出来。
看到古振塘,小玉脸上有著掩饰不住的激动,眼眶一红,声音哽咽地喊道:「少爷……」
「小玉,好久不见了,看来你又长高了。」振塘微扯嘴角温和地凝视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。
「小五一早便听人说少爷回来了……」
「嗯。没想到回来面对的却是……」强烈的酸楚从胸臆直往上冒。等待游子的,不是倚闾盼归的长者敞开的欢迎手臂,而是孤子泣血的惨痛局面要他收拾。振塘强烈自责起来。
古人所谓:「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。」他不但抛下与他情分如同父母亲子的师父和师娘跑到关内找人决战,还一去经年无消无息。他太不孝了。早知会有这种情形,他一步也不愿离开长白。
他吸了吸鼻子,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悲痛。「师娘呢?」
「夫人……」小玉在眼眶打转的泪终於滴下。「呜……从掌门遇害那晚後,夫人就……」
振塘听了後心情更往下沉。果然如几位师叔所言,师娘在师父过世後,便丧失心神,未曾清醒过来。
「带我去见师娘。」
小玉含悲忍泪地点头,边走边道:「夫人那个样子,我一个人没办法照料。幸亏小姐找来以前服侍夫人的李婶。她未出嫁前是夫人的丫鬟。」
「我知道。你是李婶嫁给李叔时,师父特别找来服侍师娘的。」
「少爷好记性。」小玉是山下猎户的女儿,由於家贫,父母为了生计,不得不在她十岁时将她卖人为仆。
小玉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。长白派上下都对她很好,夫人温柔和气,每个人都好相处。只是没想到这么和乐的人家,却在一夜之间,风云变色。随著男主人的死亡,一家子落进愁云惨雾之中。幸好古少爷在这时候回来了。
小玉也像其他人一样,因为振塘的归来,不安惶惑的心情终於找到了倚靠,暗暗松了口气。
振塘迟疑地走进师娘的寝居。成年之後,他几乎不曾踏人这裏。屋裏的摆设,依稀如记忆中,简单却不失雅致。隔著一层帘幔,妇人交谈的声音断续传进他耳裏。
「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」
「不是我……不是我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小姐,别怕。有阿彩在,没人会伤害你。」
「阿彩?」振塘撩开帘幔,看到披散著发倚在床头的雪晴芳突然抱住身前的妇人,惊惶失措的眼神在一阵迷惘之後,转为清亮,抽搐的嘴角扬起一抹天真的浅笑。
「阿彩,你没睡好是吗?瞧你都长了鱼尾纹。」
阿彩啼笑皆非地道:「阿彩是老了,不是没睡好。」
「胡说。你比我还小几岁,怎会老呢?」
「阿彩不像小姐这般养尊处优。年纪一到,这鱼尾纹自然就长出来。」
「是吗?」雪晴芳表情疑惑,但很快又眉开眼笑了起来。「阿彩,帮我梳妆打扮。我要去看大师哥和海潮在做什么!」
情锁长白 第15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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