湄澜池 第32章

  左旋两次,上抬一次,右旋三周----
  地面无声出现一个洞口。
  我拾级而下,亮起火折,地下湖水闪闪发光。
  解下湖边小船,我很快划到了岸边。熄灭手上火光后,四下只剩不见五指的黑暗。但我已对这里的一切烂熟于心,摸到墙上机关,打开石门。走进之后,石门自动关闭。
  终于到了这里,我才觉得万分疲乏。
  我背靠石门沉默片刻,漠然说道:
  “我只是来告诉你,我已决定攻打慕容门。”
  黑暗中没有回答。
  我知道我不会听见任何回答。很多年来,我在这里说过无数句话,然而我不曾听到过一句回音。
  我想这一切终于也到了尽头。
  “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,” 我说,“我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。”
  我缓缓坐倒:“池枫快要死了,慕容湄刺了他一剑。” 我说。
  我低下头去,将脸埋在掌中,然而我久已没有眼泪。
  … …
  不知多久以后我站起身来,我觉得现在我已经可以去看望此刻也许已无生机的池枫,而不至在众人面前大失常态。
  我旋开石门。
  这时我听见两声咳嗽。然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,来势甚缓,并非暗器。我伸手接住。
  手中细润光洁,形状似乎是个圆盒。
  我片刻惊愕,脑中忽灵光一闪,我立刻走出石室,合上石门。
  在门外我点起火折,看见手中是一只精巧瓷盒,似曾相识。我屏住呼吸打开盒盖,里面半盒晶莹药膏----
  纷杂往事扬尘扑面,让我的心跳停了一停,然后疯狂跃动。
  怀枫居中众医束手,坐困愁城。
  我抢至池枫床前,将盒中碧绿药膏全部涂上他的伤口。我眼中再无其它,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伤口血流。
  我看见血势渐缓,最后,居然止住。
  我眼前一片苍茫,深吸一口气,强自镇定,回顾几名目瞪口呆的大夫:
  “接下来该如何?” 我问。
  第二日清晨池枫仍然昏迷,关节处俱已因淤血肿胀,但却已脉象趋稳,暂时脱离险境。
  池落影便于此时求见。
  我知道人马已集合完毕。我并不会就此放弃攻打慕容家的计划,尽管这一次我也许可以救回池枫。
  我离开怀枫居,与他同去书房商议。
 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下午。池落影明日一早便会出发。
  厨房早已派人送来午饭,我全无食欲。提起食盒,我去了红莲峰。
  “池枫大约已经没事。” 我说,“多谢你的碧影露。”
  当然并无回音。
  “但我仍会攻打慕容门。” 我并不想隐瞒。
  她笑。
  那一声几不可闻的笑令我疑是幻觉,长久以来除去她的呼吸和咳嗽,我并不曾听到过其它。
  “你当然会。”
  黑暗中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,一字字说来无限生硬。
  是她在大火中熏坏的嗓音,我只在她刚刚苏醒时听过,而她从此不肯开口。因为曾经一度,她的声音如春雨霖铃。
  我在黑暗中无声悲笑。
  她仍然知道我,无需多言便可解读我的心思。
  而我也同样知道她,我了解她每一次转念,她始终不肯付于我的那颗真心。
  早在我们初见时,我便发觉,我们总可以轻易洞悉对方肺腑。
  我永远记得初见她的那一天,重阳已过,冷雨方歇。
  我坐在慕容家的花厅,对面慕容安卮酒相陪。半分薄醉里,看院中水光残蕙,腐叶苍苔,白菊漠漠。
  彼时慕容安正言辞曲折藏锋试探,我一笑释杯,却见满目萧条里走出一个人来。
  明明只是盈盈静静地走出,却如声色惊心天外一剑,艳影浮离,秋光一时俱破;又似画笔神来,胭脂重彩泼上素笔工绘,刹那粲粲神生。
  她走过这一路,让我觉得花都不再成花,万物都萎谢得不复成形。唯有她,是那衰陇墟烟败萍寒水上砰然独放的一枝红莲。
  “舍妹慕容宁。” 慕容安就在那时笑说。
  我心下立时分明。
  那日黄昏,慕容安暂离安排酒宴,留我与她独处。
  她无言把玩火刀火石,一次次击出轻响,还有火光。忽然抬头望我:
  “你已决定了,是么?”
  我望着她,点点头。
  “你也是吧。” 我说。
  她寒寒微笑,令我想起红莲风转,月光一漾。
  “决定了要放弃那个人?” 我问她。
 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,怔一怔,第一次有所惊疑。
  当她望我的第一眼,我已知道在她心中另有人在。要她在如此情形下嫁入池家,慕容安此心可诛,但我却不会因此而放弃。
  “我不会在意,” 我一笑,“只要从此了结。”
  “你放心。” 片刻后,她说。
  从议婚,纳采,到将她迎娶出门只用了短短十天。
  她的嫁妆铺张精美,决非仓促间置办得来,看来慕容府早对我志在必得。
  浩荡车队离开江南,北行景物越见苍凉。
  她终日车中默坐,无喜无忧。直到一日薄暮时分,一只鹞鹰跟上车队,半空盘旋,不肯离去。
  我看出那鹞鹰经人驯养,正决定将其射下,她却忽然命令停车,下车吹响铜哨,鹞鹰一声长唳,落上她左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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