湄澜池 第51章

  来往俱自空尘,寂寞如此这般。
  秋天来时竹华尚绿,帘影外有箫声吹冷日色。
  那一日我打开后窗,看见吹箫的二哥正独自坐在凉亭。我走出门去,默默立于他身旁。
  一曲既终,他放下长箫。
  “你终于要走了?”他缓缓问我。
  我不能够回答。
  他轻轻叹了口气,抬起头,仰望长空。
  那时风微云渺,天色幽蓝纯寂。我听见他低声说:“阿湄, 你何其忍心。”
  忽然间我泪如雨下。
  我知道我走以后,二哥将会如何孤单。
  然而即便有我,他的孤单也是一样。
  从他当上慕容门主的那一天起,他的一生已注定如此。
  再无人可以帮他。
  … …
  我离开时是秋天。
  废园里开满蓝色的野花。就象很多年前当我初见二哥,遍地蓝花纯净照眼。
  那天早上二哥因事外出。我故意选在那天离开,因为我不想与他告别。
  当夜我投宿客栈,解开包裹时却从里面落下一个油纸小包。
  打开来,里面是厚厚一叠图纸。细看竟是每处州府的地图,张张手绘,极尽精美,注解更是不厌其详。
  我双手颤抖,翻至最后一张,只见那些舒雅秀致的字迹仿佛仍墨痕未干:
  “山河万里,斯人茫茫,不可不有备而去。予参阅数版州郡图志手绘而成图谱,尽其详,望有所稗益。拗误之处谅必难免,自参酌之。”
  “此行只身远涉,唯愿心意得偿,效彼于飞,则兄怀有慰;然或风霜可虑,倦于漂泊,则芜园湄居当自无恙,静待尔归。
  “时值秋雨,夜阑孤灯。鸿雁不来,子之远行……为之一叹。兄澜临别草字。”
  我怔怔凝视,不觉间已潸然泪下。
  ……
  寒凉十月末,雪霰蒙晓昏。
  某一个早上,我走回了幼时居住过的村落。
  我请人将妈妈的坟墓掘开,把叔叔的骨灰安放进去。一切安排妥当之时,大雪纷扬而下。
  我在他们的墓前守了一晚,然后我静静离开。
  经过村东,便经过了我们从前住过的房屋。屋舍依然旧观,只是已换了主人。我不由驻足。
  我看见院中的水缸,缸前那块垫脚的石头居然仍在。我记起很多年前当我站在那里探身去舀缸中的水,身后忽然叩响,扶篱望我的叔叔多么年轻。我看见院中的柴堆,我曾坐在那里为了妈妈的病无声哭泣,那时曾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抱起,带我去了野外,野地里开放着各色的牵牛……还有东墙下的紫藤架,冬季只留下一架枯枝,积了一满棚的雪,却永远也不会再有人坐在那里,吹出的曲子凄凉动听…...
  ……房中有人出来,是个五六岁的大头孩子,他远远站着,好奇地看我,却不说话。
  我向他笑笑,泪水缓缓流下。
  他忽然便怕了,回头向屋内拼命地叫娘。一个中年妇人出来院中,疑惑地问我:“姑娘……你找谁?”
  我向她摇一摇头,静静离开。
  我知道我已无法开口。
  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
  ……
  二哥画的那些地图,已被我做了很多标记。在北方一带我花费了三年,却没有找到池枫。
  有时我会想,我大约一生也不会找到他。然而我一生也都还有希望。
  我想也许他会在我经过之后搬迁,当所有的图画满的时候,我可以再重头来过。这样一遍一遍,我永远没有绝望的一天。
  ……
  那一天,我经过河北境内一座荒山,忽然有三条人影自我身边箭一般掠过。我看着他们拼命攀上山崖,仿佛身后有追命索魂的厉鬼。
  我在山路边站定,冷眼看着他们。
  他们很快爬至崖顶,忽然间,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,迎头击落,三人惨叫相避,两人摔落山谷,一人狼狈不堪地退回。
  他返头狂奔,经过我,忽然眼中凶光闪过,我猝不及防被他勒紧脖子,一把拖过。他狠狠道:“不许过来,否则我便杀了她。”
  山壁上一人飞身跃落,他行动时有清亮的金属相击的声音。我被拖着后退,看见他一步步走来。
  忽然我看清了他熟悉的脸,如果不是喉咙被人扼住,我一定会失声惊呼。
  一条铁索飞缠而来,掐住我脖子的手忽然松开。我向前一纵,逃开了那人的掌握。
  回头,我看见铁索扬过半空,一端缠缚的人颈骨已断,铁链一抖,将尸首送入深渊。
  三年不曾见过的关荻转头望我,问:“你没事吧?”
  我迷茫地摇头。
  他收起铁索,淡淡解释:“ 这三个人是太行三凶,犯案无数。姑娘一人行于山野,以后要多加小心。”
  我没有答话,我凝视着他。
  他英俊深刻的轮廓并没有太多变化,神情却已有所不同。那从前眉间眼内的阴郁火焰已经消失,取而代之的平静与隔膜令我无比陌生。
  他神色之中完全没有认识我的痕迹。
  他向我微一拱手,转身离去。
  我想要叫住他,却终于忍住。
  忽然间我觉得永远不复记忆从前的事情,也许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幸运。
  ……
  这一年我度过长江,重回江南之地。
  在江南我又花费了两年时间,然而一无所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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