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烧新恋曲 第56章

  「没追上以霏?」
  惟则侧头盯住约露,探测似的眼神。「妳不会还不知道吧?」
  「知道什么?」
  惟则那表情让约露异常困惑──他的眸光不断闪烁,他在盘算,也在挣扎,如果还能扳回 约露的心,他会说谎。但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,这女人的一 片情是尽罄在惟刚身上了。「他真的还没对妳说,」他慨叹,说话口气却几乎带着恨意。「我还以为只要妳不知道,我就能多几分胜算,我就能得到妳,但是妳和以霏是这样截然不同的;以霏……以霏她像一 块软糖,入口即化,惟刚带她回 策轩的第一 天,我就让她爱上了我──」约露一 下把他的手拉住,这是她头一 回 主动触碰他,可是她的指甲扎入他的手臂,她的劲道大得惊人,他痛得打哆嗦,她抓得愈紧,箝子一 般凌厉。
  她细着嗓子问:「你说什么,惟则?以霏爱上你?」
  「没错,以霏爱上我!爱得死心塌地,爱得我毛骨悚然,她让我觉得爱情游戏一 点也不好玩──」
  「你是那场爱情游戏的男主角?」约露仍旧细细地、小小声地问:「以霏日记上写的人是你?她爱的人是你?她肚里那孩子的父亲是你?」
  那阵哆嗦从惟则的肩膀蔓延开来,他开始全身战栗,他甩脱约露的手,抱头俯下身去,嘎哑地低道:「是我!是我!全是我!」
  「不是惟刚?」约露喃喃问道,但是并没有聆听惟则回 答的意味。她缓缓站起来,朝白色长廊那头的加护病房走去。她知道她进不去,她只想尽可能,尽可能地和惟刚靠近。***这房间什么都是白色,四 壁、被褥,被褥下的老人──白得刺人的肺腑,刺人的瞳子。惟刚彷佛招架不住这片决绝的白似的,不断眨睫,眼框还是通红了。这段半间教室长的距离,他像走了一 辈子……走到病床边。
  老人更白,裹着头套的白脸,透着晦暗、苍灰和死气。他就要死了,他就要再一 次拋弃我了!惟刚感到一 股狂怒从生命的深处暴泄出来,他想旋身走掉,双膝竟然一 软,在床边跪倒下来。
  老人像应了感知般的颤颤睁开眼,眼神却是麻木而迷芒的,好像入眼所见都不具意义。现在他连我都不认得了!惟刚的双肩开始抽搐,一 阵阵的号咷在他的胸腔里歇斯底里地翻腾,像要破胸而出。
  「惟刚 ...孩子 ...」绍东却嘶哑地出了声﹗「叔──」唤了一 声,惟刚却又噎住,然后忍抑不住地哽咽了,他喊道:「爸爸!」三 十 年来,他孺之慕之的一 声称谓,竟是在哭声中喊出,血肉父子,竟是在死别相认。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无人道的事吗?「我和你妈……对不起你,原……原谅爸妈,这……是为了报恩,」绍东断断续续的说,他像用尽了最后的力量,颤抖抖地伸出手,抚住惟刚那张与他酷似的、温热而布满泪水的面庞。「我一 直是……把你搁在心上的。」
  惟刚在父亲那只瘦棱棱的枯手垂落之前,抓住了它,紧紧按在腮边。他那彷佛从童年时代迸出来的热泪,滚滚落过父子交握的双掌。
  惟刚吾儿:你我有父子之实,却无父子之名,,三 十 年来,见你自髫龄日渐成长勃发,却始终形单影只,伶仃景况,为父看在眼里,肝肠之痛,不可言喻。
  你的母亲,一 介弱女,待你之偏颇,不过凡人之心肠,此亦正是为父的苦处。子侄对调,如割心头之肉,岂予所甘所忍,然长兄如父,父恩浩荡,兄嫂遗孤,不忍弃之……***一 个月后。
  深坑的秋意很深了,枫叶荻花的深处,起了一 座崭新的墓园。他戴着墨镜,颀长的身段,穿一 袭墨黑西服,肃穆得就像墓道两旁的松柏。
  他把两手插在裤袋,伫立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,俯首冥思,没有人敢趋前去惊动他。
  事实上,参加葬礼的来宾亦多驱车走了,墓园里所剩,只是几名见飞的员工,正忙着善后。瓷青色的天空,偶划过乌鸦凄厉的叫声,但是,惟刚心中已不再有任何凄厉和怨尤的情感了。
  绍东在病床上和惟刚相认之后,便陷入昏迷,不到一 周即溘然长逝。他的遗嘱里,夹带了一 封给惟刚的书简,三 千字的长文,娓娓絮絮,即便此刻站在绍东的墓前,惟刚也能一 字不漏的默颂出来。
  是的,他是绍东的亲生儿子,父子俩都有相同的骨性,父子俩都负着沉重情义包袱,唯恐亏心,唯恐负人。所以,绍东忍将亲儿换兄子,三 十 年含悲不肯相认,而他的宠溺惟则,是待人以宽,苛待惟刚,是律己以严……而秋瑚,这个曾因惟刚喊她一 声「妈」而责打他的女人,徜知她打下的是自己的血肉,她又将如何呢?
  惟刚浩叹。撇下这些狭隘、偏执和执着,他见到的只是人性,人性划下一道道人的运程。他不再对父母有怨怼,却决心不走上父母的偏狭之路,就像他不再像从前一 样,恩义负担太重,不知选择,一 味退让,险险让掉了自己人生最大的幸福……约露。
  惟刚抬起头,石板道那一 头,站在一 丛黄菊旁边,约露是一 袭黑白千鸟格套装,正和惟则谈话。惟则又恢复他潇洒随兴的衣扮了,宽松的黑丝料衣裤,襟上藏青色的领巾,随风飘拂。
  约露观察他,他的两颊是瘦塌了点,但精神还是好的。她和声问他,「今后有什么打算,惟则?」
  「也许到瑞士去游湖,也许到巴塞隆纳看斗牛,到处走,到处逛,」他轻笑一 声。「妳知道,我老子──哦,不,是惟刚的老子,」他及时改口,又是一 声干笑。「老头子待我是很优厚的,我还是见飞的半个老板,不过事业我是搞不来了,全权交给惟刚去吧,他是天生的苦力,而我,老头子留给我的,够我吃喝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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