湄澜池 第3章

 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溜出了宴会。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二哥,无论是快乐或者不快乐,我们总会躲进我们的废园。
  二哥果然在那儿,坐在我第一次看见他的亭子里,身边放着不知从哪儿来的酒坛。
  看见我,他奇怪地笑笑。"阿湄",他说,"过来陪我喝酒。"
  我坐到他的身边。我们喝了很久,夜风吹来,令我忽觉无限悲伤。
  "二哥",我说,"其实你不用在意爹的。"
  "我可以么?" 二哥抬头微笑,"我是他的儿子。"
 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,不动声色:"你知道么?" , 他说,"我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向他证明我配做他的儿子。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,无论我做到什么地步,我在他眼里,永远什么也不是。"
  他的口气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事。
  "我怎么会刚刚明白? 他这么对我已经二十年,我却刚刚明白。我真是不配做他的儿子。"
  他脸上浮起恍惚笑容。我握住他的手,他的手烫得可怕,使我吃了一惊。
  他挣开我,站起身来。
  "天晚了,回去睡吧。"他低声说。
  然后他步履不稳地离开了后园。
  那天夜里开始下雨,叶叶声声敲打着后园干枯的草木,一种非人间的凄凉。
  我做了许多悲伤的梦,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的妈妈,叔叔流动着忧伤笑意的眼睛,又恍惚间觉得二哥似已不在人世,醒来时我泪流满面。
  雨下得更大,我呆呆地听着,忽然间一阵无由的恐慌让我心惊肉跳。
  我披上外衣冲出屋去,冷雨打在我颤抖的身上,恐慌使我的脚步变得虚软,我踉跄地跑到二哥的漆黑一团的住处,大力地叩门。
  无人前来应门。
  我才想起他唯一的僮仆阿楠已在数日前回家照料生病的母亲。
  一团冷意从脚跟扩散到我的指尖,然后我便听见杂在簌簌雨声中的二哥的咳嗽。他咳嗽得撕心裂肺,到后来戛然而止,死一般寂静。
  我跃墙而入,冲进门,手指颤抖地点着灯。
  床上的二哥面无人色,喘息艰难。
  "你受了伤?" 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。
  他不回答。
  我解开他的衣服,看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布条,透出黑沉沉的血迹。
  他喘息着望我,笑容惨淡。
  我颤抖着解开他的绷带,伤口在胸肺之间,是触目惊心的剑伤,一共三处,两处较深的红肿化脓,已经迸裂。他发着高烧,皮肤却仍是惨白,仿佛全身的血早已经流光。
  我的眼泪轰然而下。
  "哭什么… " 他说,"…你一向不哭。"
  我不能说话。
  "那时候没死…" 他低声说,"…现在就不会。"
  我点点头,握住他的手,他目光涣散。
  "太快了…始终有几剑避不过的… …"
  我心中一动,忍不住问,"什么?"
  他目光一闪,再次剧烈地咳嗽,嘴角呛出了血沫。
  咳嗽牵动了伤口,更多的血涌了出来,他痛得五官扭曲,然后他终于昏了过去,苍白的脸孔舒展开来,死一般平静。
  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狂奔,奔向府里另一侧的父亲的住所。我不顾一切地捶着院门,直到有人前来应门,推开那人,我直冲进正屋。父亲已经起来,披衣坐在灯下。
  我跪下去。
  "二哥快要死了,求你救救他!"
  我紧紧盯着父亲,忘记了我从来不敢这样对他直视。
  父亲仍一贯地冷漠镇静,只微蹙起眉问:"究竟怎么了?"
  我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。
  "是剑伤… 一定伤了肺,他咳血,发高烧。"
  父亲点头,挥手叫进了一名仆人,"你去请万大夫,要他尽快赶来。"
  那仆人领命而去,父亲也站起身来。
  "就这样吧,你也回去休息。" 他说。
  我忽然觉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头顶,冲击得我一阵昏晕。
  "你不去看看他么?" 我大声地说,"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?"
  父亲本已转过了身,此时便站下。
  "我不会去看他。" 他冷静地说。
  "如果二哥死了呢? 你也不去看他?"
  他仍不回身,
  "如果他是我的儿子,不会那么容易就死。"
  我哑然,无限心灰。一语不发站起,我转身离去,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,几乎要直跌到屋外的风雨中去。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:
  "好好照顾他。" 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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