湄澜池 第4章

  我怔了怔,却没有回头。
  二哥的伤势十分凶险。大夫说他重伤以后一直失于调养,大量饮酒更使伤势恶化。他开了药方给我,说明十副药后如不见效他亦无法可施,一切视乎天命而已。
  三天里我不眠不休地守护着昏迷不醒的二哥。他时时爆发的咳嗽空洞而凄厉,我屏住呼吸擦掉他嘴角涌出的血沫,惶恐地觉得他的心肺正这样一声声地扯碎。
  第三天的黄昏他的高烧终于退去。我目不转睛地守望着他,直到他在夜半时醒来,清明眼神霎那间映亮了昏暗的房间。
  热泪狂涌,二哥在我眼中变得模糊。
  我听见他低声地说:"我不会死,阿湄,我不会扔下你一个。"
  二哥又在床上躺了七天。
  节气已是深秋,秋意破墙而入凄凉彻骨,迷茫秋雨漫天漫地。
  二哥望着窗外寂静的院落对我说,
  "你看,阿湄,记得我们的只有萧萧落叶,漏雨苍苔。"
  七天以后我们两人又出现在家中的饭桌上。父亲淡淡地看了我们两眼,什么也没有说。大哥却侧头望着二哥,神情奇特地微笑。
  四姐姐慕容泠低呼了一声:"二哥,你病了么?" 大夫人望她一眼,她便垂下头去。
  二哥淡然道:"现下已没事了。"
  "没事就好," 父亲漠然地说,"坐下吃饭吧。"
  所有的人默默地吃起饭,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。
  这一年的冬天三哥和四哥也开始行走江湖展露头角。但江湖上依然少人提起慕容二公子慕容澜。在一向都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子弟中,已满二十却仍仍无建树的二哥不免显得黯然无光。他仿佛注定要淹没在其他兄弟的光华之中,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剧变改变了一切。
  那是在第二年的秋天,父亲和我的四个哥哥再次离家远行。他们走时整个慕容府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,一个月后,当府里的丫环们忙于收集晾干的桂花预备缝制香囊时,一则传言一夜之间传遍江湖----父亲和大哥三哥四哥已经遭天戈帮暗算不幸罹难,唯有二哥因事滞留在松江逃过大劫。
  慕容府的人们惶惶终日忐忑不安,却从来无人胆敢宣之于口。二叔和三叔派去打探的人一直没有消息,直到七天之后形容憔悴的二哥一人回府,直入老夫人房中一语不发地跪下,人们才开始明白祸事已经成真。
  父亲的遗体已被天戈帮掳走,二哥带回来的只有我三个哥哥的灵柩。府里一时哭声震天,老夫人当场昏厥,二姨娘四姨娘伏在三哥四哥的尸首上痛不欲生。
  只有大夫人,并不打开大哥的棺木,她神色惨厉地走到二哥面前,咬牙切齿一遍遍重复:
  "是你," 她说,"我知道,是你杀了我的源儿。"
  她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声音与眼神令人心惊肉跳。
  二哥的脸色苍白如雪,静静望着她,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。
  当天晚上我在废园找到了二哥。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,二哥却站在长草中一动不动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。
  我走到他身边,握住他的手。
  他震动一下,缓缓转过身来。
  "你不要在意大夫人的话," 我说,"她只是太过伤心。"
  二哥不回答,我却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。
  秋风阵阵,四下里包围着我们的,俱是衰草荒凉的香气与声音,忽然间我悲从中来,伸出手臂拥抱了二哥。
  二哥在默默发抖,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,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项,他心里深不可测的寂寞和悲伤流水一般缓缓漫入我的心底,化成我的泪水滂沱而下。
  那是唯一一次他让我看见他的脆弱彷徨 ,那让我想要尽一切所能照顾和保护他,要他快乐,就象是从来他对我一样。
  父亲的死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,无数新老仇家蠢蠢欲动。
  二叔和三叔自认并非统领全局的人材,一致推选二哥成为慕容家新一代主人。处在这多事之秋的二哥变得沉默寡言,心事重重。他的笑容更加少见,他甚至再没有时间去我们的废园。
  慕容府的高墙似乎隔绝了一切江湖风波,二哥从不对我们说什么,我只是偶尔听阿楠提起,才知道他已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几场迫在眉睫的危机。
  人们的悲哀渐渐转淡,渐渐可以如常地生活。大夫人没有再提大哥的死,恢复了从前淡漠泰然的态度。她并不干涉二哥对外政的处理,而二哥也对她一如既往地恭敬。
  一切似乎就可以这样平淡地进行下去,直到那一天的来临。
  就在那一天我的生活有了根本的改变,我将不得不离家远嫁,永远阔别我的二哥,我的废园,以及那些终究是我亲人的人们。我感到迷茫和悲哀,不舍与凄凉。但我从未后悔我在那一天的选择,即使从头再来一千遍,我仍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。
 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以及为了谁,但有时我想这也许更是一种命运的安排。五岁那年妈妈去世,叔叔把我从遥远的北方带到温暖的江南。但是冥冥注定我终将远离,回到到我真正的故乡。
  第二章
  别离
  慕容澜
  子时已过,浓稠的血色映着淡漠的月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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