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伴蔷薇 第24章

  但令我诧异的是,陈诚房东是一尘不染的人,此刻除了他自己外,房间内外可是干净整齐。根本不必要我多耗力气。
  他是怎么办到的?我看清洁女工也会含羞愧死。陈诚没回来时,我天天在电脑旁边留话给她;她可能是个文盲,看都不看一眼。
  我后来就改了这个滥习惯,她若是会打电脑,何必来辛苦做女工?
  既然不必打扫房间,我也不必强求自己做个什么有用的人。我打开客厅的矮柜,里面有成千上百的录像带,我抓了一卷,又泡了杯茶,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。
  我不是有意忘掉某人在受苦受难,他是自找的,怨不得别人。
  录像带是部北欧片子——狗脸的岁月,主角是个小鬼,顽皮极了,也知道伤心,但顽皮归顽皮,伤心归伤心,像两片兜在一起的分裂物。
  小孩是天底下最矛盾的物事。
  男人也是。
  他们做出某些事,也后悔某些事,但还是要做。
  我既没有小孩,也没有男人。
  我是我。
  值得庆贺。
  我又去煮咖啡,在里头滴了两滴白兰地。这是安海伦最喜欢的喝法。
  正想着她,电话就来了。
  “你怎么不去上班?”她质问。
  “我不舒服。”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一同居住的人生病。
  明明只是同一屋檐下住,也会听成“同居”。
  “我来看你。”
  我连连推辞,告诉她不敢当。
  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她这才炸了起来。
  我教她在电话里说。
  “电话中说不清。”她暗示目前有人可能在窃听电话。
  “那就别说。”
  她恨极我的态度:“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,嘉露出事了。”她大叫,意图震聋我的耳膜。
  出事?
  我立刻赶往医院。
  嘉露正在急救。她的子宫大量出血,密医不小心,帮她堕胎时,连子宫一起刮破了。
  她只有十五岁。
  我全身发冷,眼泪扑簌而下。
  嘉露不是海伦的妹妹,所以她能花五分钟,好整以暇地告诉我。
  但嘉露被送到医院急救时,死也不肯讲家里的电话,只要院方通知安老医生。
 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。但安医生登时赶去,他通知了海伦,海伦找到了我。
  “我打电话给你继父和母亲。”海伦比我早一步到医院,双目红肿,我错怪她了。
  “我继父?”我张大嘴。天哪:孙国玺会杀掉嘉露。
  “他不在,你母亲也不在,秘书说他们去香港了。”海伦哽咽。
  这就是父母。当你需要他们时,他们神出鬼没,永远不在场。
  我教海伦别哭,嘉露还没那么糟,她很快就会好起来。
  “我爸爸说她希望很微小,那个密医把她刮了一个大洞。”
  “安医生呢?”
  “在里面,手术同意书也是他签的,你们不会介意吧?”
  “那当然。”如果嘉露侥幸有救,还得谢谢他肯热心助人。他可以不签这个字,也可以不来的。
  “现在还有谁知道?”
  “没有了。嘉露的主治大夫是我父亲的老友,他会保密。”
  我相信他会的,只要嘉露不死,应该不至于消息外泄。
  我听见自己呜咽地说:“她还小,为什么受这种罪?”
  海伦轻轻拍着我。那年,我央求她帮忙时,她也这样拍着我。
  我的命比嘉露强,至少,她没有海伦这样的朋友。如果出了怎样的过错,只得由自己背负。
  这还不可怜吗?
  我哭过了,去打电话。问秘书可有跟香港连络的方法。她忙忙去试,教我十分钟后打来。她不知道我有什么急事,但孙国玺的事谁也不敢马虎。
  “怎么样?”海伦一等我放下话筒就问。
  “再联络。”
  “你还要打给谁?”她见我又拨号码。
  “公司。”
  “你不是不去上班吗?”她关怀过度,已经超过限度了。我板起面孔,她只有乖乖走开。
  我打到公司去,果然没人接。黄百成有了如花美女,怎不乐得出去逍遥游?
  无奈之余,我只好打给陈诚。
  他睡得真一点不含糊。电话响如雷鸣,他也能安之若素。奇的是,这个节骨眼我还惦记着他。
  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海伦安慰我。
  但愿如此。
  我向上天祈祷,不要再教嘉露多受罪,我愿意分担她的罪过。
  我在她幼时给了她坏榜样。
  “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?”海伦问我。
  “我还想问你。”我没好气。
  “你真的不知道?”海伦不相信,“我爸刚才告诉我,你上回带她去检查。”
  “我没有问她。那次只是虚惊一场,我要她多加小心。”
  “她不听你的话。”
  “这年头有谁听谁的话?”
  “说得也是。”
  废话!全是废话!包括我自己开口的,任何一句对嘉露都没有用处。
  她正像待宰的羔羊般,躺在无影灯下任人宰割。
  没有那种经验的人,全然无法想象那种可怕。
  十分钟后,我又打电话给孙国玺的秘书。
  “浅水湾的电话接通了,可是孙先生不在,他的管家试图联络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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